游牧小说网提供鬼丈夫免费阅读全文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都市小说 短篇文学 官场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历史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科幻小说
小说阅读榜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综合其它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网游小说 言情小说 经典名著 军事小说 推理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全本的小说 彼时亲情 白领悲哀 一瞥洞天 摧花手册 鲁班秘传 奉宮卻史 不伦往事 太子后宮 我的母亲 美滟锈人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鬼丈夫  作者:琼瑶 书号:22743  时间:2017/6/16  字数:13897 
上一章   ‮章四第‬    下一章 ( → )
这天夜里,回到雾山村之后,起轩在寒松园前遇见了一个陌生女孩儿。

  或许,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撞见。他的自行车撞倒了她,也撞出了一场意外的巧合。

  当时,一来为了乐梅下午所说的话,令他整个人神思恍惚,二来这女孩儿忽然从墙角处冒出来,让他一时措手不及,三来寒松园荒废已久,无人修剪的枝叶纷纷出墙挡住了月光,使他看不清前路,于是,这场小小的车祸就发生了。

  赫然发现自己竟撞到了人,起轩慌忙丢下车子上前来扶。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撞伤了是不是?”

  她痹篇了他的手,只是坐在地上抚着脚踝,失神的望着眼前这座野草侵阶、蛛网挂门的深宅大院,答非所问的低叹:“怎幺寒松园是这个样子呢?我大老远的找来,这儿却根本没有人住。”

  起轩心中暗惊,忍不住蹲下身去,借着月光打量她。她看来很疲倦,很憔悴,怀里的一只花布包袱说明了她来自异地,褴褛的衣衫说明了她的穷愁潦倒,略显骯脏的脸颊和打散的发辫,则说明了她曾走过一段坎坷、漫长的路,但这些落拓与风尘都未能掩住她清秀的容颜。起轩心中涌起了一股好奇与同情。

  “你说你大老远找来,难道你认识寒松园里什幺人吗?”

  她怯怯的瞥了他一眼,楚楚可怜的摇摇头。

  “我不认识什幺人,只听说雾山柯家是著名的大盐商,还听说他们家有座大宅院,叫做寒松园,所以我就来了。因为…”她略带羞涩的咬咬。“因为我想问问他们,需不需要一个丫头。”

  起轩恍然的“哦”了一声,对她更好奇,也更同情了。

  “你就这样一个人来的?”

  她点点头,或许是因为脚伤的缘故,脸上的肌了一下。他歉疚的看看她的脚踝,不安的问:“很疼吗?是扭伤了还是怎幺了?”

  “不碍事。”她忍耐的摇摇头,停了一会儿,又指着眼前大门上那块斑驳的横匾,有些难为情的问:“我请问你,这儿是寒松园吧?我识字不多,中间那个‘松’字倒还认得,可旁边那两个字就没把握了。也许我弄错地方了,是不是?也许这儿根本不是雾山村?”

  说到这里,她已是一脸惶恐,眼中也浮起一层泪的薄膜。

  起轩越发不忍,赶紧说:“这儿是雾山村,你没有弄错,这座宅子也的确是寒松园。只不过那个告诉你的人所知有限,柯家在十多年前就迁出这座宅子了。”

  “他们搬走了?”她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说不出的失望和沮丧。“十多年前就搬走了?”

  “别紧张!他们并没有搬得多远。这儿是村头,现在的柯庄不过就在村尾。”她一时似乎没了主意,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接着,她的神情忽然一凛。

  “你也受伤了?”

  “嗄?”他不解的。

  她指指他右颊上的那块瘀青,他才会意过来。

  “哦,不是,”他苦笑了一下。“这是我自己昨天不小心弄伤的。”

  她放心的点点头。

  “不是因为我而跌伤的就好。”

  多幺单纯、善良的女孩儿,他撞倒了她,她还担心是否伤了他!在好奇与同情之外,他对她又多了一份好感。

  “你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南平乡。”

  他飞快的想了想,不觉讶然。

  “那儿离这里,少说有三十里路吧?”

  “我也不知道有几里路,总之天还没亮我就开始走,直到刚才发现了这座大宅院。”她的视线又飘回寒松园的横匾,怅然的对自己笑了笑:“虽然没人住,可我好歹是走对了,没迷路呢。”

  “怎幺你的父母放心你一个人走这幺远的路?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的,实在太冒险了!而且,你今晚要在哪儿落脚呢?这儿有亲戚吗?”

  她垂下眼,黯黯的摇了摇头。

  “我什幺亲戚都没有,就我一个人。我爹老早就不在了,我娘…”她的双一抿,酝酿许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娘几个月前也去了。幸亏隔壁大婶儿好心,让我帮她干活儿,换口饭吃,可我也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呀。后来就听人说起柯家,于是我就想来试试运气…”

  “那幺你的运气不错,”他鼓励的对她一笑。“因为你遇见了我!”不等她回答,他已径自起身,把自行车牵到她跟前,温和的说:“来,我载你去我家!”

  “去…”她呆住了。“去你家?”

  “对呀,你不是要去柯家?我也是啊!我是柯家的二少爷!”

  他停了停,又问:“你呢?你叫什幺名字?”

  她愣愣的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久久才怯怯的开口:“我姓方,名紫烟,紫的紫,烟火的烟。”

  他又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好,紫烟,如果你想进我家当丫头,必须看我的意思,可是你不用害怕,我会替你说情的。”

  “谢谢二少爷!”她感激又谦卑的说:“您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当她坐上自行车后座的时候,起轩似乎从她对寒松园的临别一瞥里,窥见了某种深不可测的复杂神色,但他并未经心,只是苦笑着想:这个叫做紫烟的可怜女孩儿说我是她的贵人,而我和乐梅之间的僵局,又有谁能打开?谁能拯救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沉入一口不见天的井中。

  柯老夫人从前当家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可亲的主母,但现在年纪大了,主要事务有儿子和媳妇操劳烦心,她反而随和起来。听说了紫烟的情况,觉得可怜,再看了紫烟的容貌,又觉得可疼,虽然家里实在不缺人手,柯老夫人还是决定收容这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让她在自己房里当差。

  令人惊喜的是,这紫烟不仅伶俐乖巧,还相当麻利勤快。

  知道柯老夫人有夜里咳嗽的毛病,她就在老夫人房里加了水盆,帐上挂了巾,这幺简单的小偏方,竟解决了老夫人经年的夜咳痼疾﹔知道老夫人为风所苦,她就在棉布上沾葯酒给老夫人推拿,又解决了老夫人长期的酸痛。也难怪老夫人对她疼怜之余,又多了一份宠爱。

  老人牙齿松动,咬不来费力的东西,爱吃甜烂之物,而紫烟顶拿手的正是玉米粥、杏仁汤、酒酿蛋之类的甜食,每天变换着花样讨老夫人喜欢。如此殷勤服侍了几天下来,更难怪老夫人对她不仅疼宠,还频频告诉别人,自从这小丫头来了之后,她的日子顺心多了。

  要不是为了起轩的事,柯老夫人的日子会更顺心。这天午后,在花园亭子里喝茶时,她把孙子叫到身边,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和颜悦的劝告:“我跟你说,袁乐梅那档子事儿不成就算啦,也没什幺大不了嘛。这些时,都见你无打采,活像失了魂似的,我实在瞧不过眼儿了,所以刚才我同你爹娘商量,明儿上邀请唐老爷带他的千金到咱们家里玩玩。我要你知道,天下的窈窕淑女,岂只袁乐梅一个!明天你可得仔细瞧瞧人家唐小姐,不但生得美,而且雍容大方、知书达礼…”

  起轩起先听到乐梅的名字,早已凿心万段,这会儿又听扯出不相干的别人,更是烦万分,忍不住剪断底下的话:“我不要相亲!倘若你们非要安排不可,我只有逃走一途!”

  老夫人和悦的表情霎时一垮,延芳赶忙打圆场:“你怎幺这幺说呢?也是为你好啊!她不忍心见你成天委靡不振,请唐小姐来玩,主要是想转移一下你的心思,谁说一定是相亲来着?”

  连母亲都站到那边去了!难道家里就没人了解他吗?起轩越发烦躁了。

  “我自个儿的心思,转不转得了我最清楚!我都无可奈何了,那位唐小姐又能做什幺呢?”

  “你还没见着她,怎幺知道她不能做什幺?”老夫人生气的说:“既然你可以对袁乐梅一见钟情,焉知这样的事儿不会发生在唐小姐身上?”

  “!您以为一见钟情是很容易发生的吗?许多人怕一辈子都没有过!好比您,好比爷和娘,难怪你们无从体会!那幺我告诉你们,所谓钟情,就是把全部的思想、感情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每一缕心思、每一寸意识都被那人占据了呀!”尽管努力控制自己,起轩还是抑止不住这些日子以来,反复煎熬的越情绪。“见不着她,天地化为零!天地都化为零了,你们就是在我面前放一百个唐小姐,我也视而不见!”

  老夫人一时目瞪口呆,愕然得说不出话来。士鹏震慑的望着儿子,好半晌才沉重的开口:“天地化为零,你用这幺强烈的字眼来表达,是要叫我怎幺办呢?任何一家的小姐,我都可以为你搬出家世、财力,三媒六聘的玉成其事,就只有这个袁乐梅,我和你一样,是一筹莫展啊!”延芳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忧愁的接口:“你一定得自我克制才行,否则这样愈陷愈深,怎幺得了啊?”

  他何尝不想克制?但感情岂是几上尘灰,可以一拍就化为无形!起轩把双手入发中,痛苦又烦的喊道:“我早就深陷进去了,早就无可自拔了!”

  然后,他一转身,绝望的奔出花园。这头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滋味。

  稍后,老夫人回到自己房中,仍叨叨絮絮的怨叹不已。

  “*!合该是欠了他们袁家的,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幺会转眼间就颠倒成这个样子?”

  紫烟在一旁递上怀炉,体贴的说:“方才在园子里过了风,这会儿先暖暖手吧。”

  “咱们柯家真不知道是犯了什幺煞星,几人下来都要出些不安宁的事儿!”老夫人一面着怀炉,一面对着紫烟继续嘀咕:“你之前认错的那座宅子寒松园啊,就是风水不好。所以在老太爷过世之后,咱们家便搬来这儿了,一住十多年,倒还真风平静﹔谁知冤家路窄,鬼使神差,竟让咱们起轩碰上那个袁乐梅…”她忽然警觉的打住了,有些讪讪的望着紫烟:“哦,我说这些,你一定听得没头没脑,闹不清是怎幺一回事儿。”

  紫烟从一只精致的小兵里盛起一碗粥品,微笑着说:“那不打紧,只要您想说,我总乖乖的听。您大可把心烦的事儿全倒给我,就当我是畚箕好*,倒完了,我跟您收拾净了,您也无事一身轻了。”

  老夫人不噗哧一笑。

  “真有这幺简单就好喽!”想想,她又感慨起来。“我这幺一大把年纪,经过的风也算不少了,偏就这儿孙的事儿让我觉得心余力绌,唉!”

  紫烟捧着那碗粥品,小心翼翼的轻吹着使凉,言语也是小心翼翼的:“老夫人,您是家中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人物,什幺事儿都及不上您的健康要紧。只要您身子硬朗,福气自然可以庇护儿孙,就好像福星高照一样,那还用什幺心呢?”

  老夫人的心花一朵朵都开足了,望着紫烟摇头直笑。

  “你这张嘴天生涂了是吧?”

  紫烟把手中的碗盅递给老夫人,笑盈盈的哄道:“要说甜,我的嘴可比不上这碗花生羹,您快尝尝。”

  花生羹果然香甜可口,老夫人边吃边称赞。紫烟殷勤的说:“这花生羹吃起来,牙齿不费劲儿,又顶润喉止咳,您老人家喜欢,以后我常煮给您吃。”

  “嗯…”老夫人不住嘴的吃着,喜孜孜的点头。“想不到这样廉价的东西,竟然可以做出这幺好的滋味!你这丫头真聪明呀,这费了你许多工夫吧?”

  紫烟捂着嘴笑了起来。

  “其实很简单!只消在汤里加一点儿苏打粉,花一个钟点的时间就熬成了。”“好孩子!你是打哪儿学来这幺多诀窍啊?”

  紫烟的笑容忽地一收,咬着低下头去,好半天才轻声回答:“都是我娘教给我的。”

  见她神情伤感,老夫人不觉涌起一股关怀。

  “你进门好些天了,我都还没好好问问你的身世。说说看,你家里究竟是怎幺个情形?”

  紫烟的咬得更紧,眼圈也红了。

  “紫烟是个苦命的人,出身卑微又不幸,说出来怕污了您的耳朵。”

  “你只管说吧。”老夫人坚持着。“我想听!”

  “是!老夫人想听,那我就说了。我家住南平乡,当我娘怀我的时候,我爹出远门做生意去,谁知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根本连爹长得什幺样子都不知道,是我娘一手辛辛苦苦的把我拉拔长大…”

  “你爹人不回来,难道连信也不曾捎过一封?”老夫人忍不住打岔。

  紫烟黯然的摇摇头。

  “没有!他就像断线的风筝,不见了。”

  “那幺你娘也不改嫁,居然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是啊,守寡不说,还要养活她自己和我。所以她替人家洗衣烧饭,什幺活都做,好不容易苦苦撑到我长大,她却再也撑不住自己,她…”紫烟噙着泪水停了好半晌,幽幽的吐出两个字:“疯了。”

  老夫人呆望着紫烟,又是惊异,又是疼惜,怎幺也没想到这幺聪敏的女孩儿,竟有一个失踪的爹,一个发疯的娘,和一段如此不堪的身世。

  “不过我娘并没折磨自己太久,又疯又病的过了一年,她就去了。”紫烟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垂怜?”

  老夫人赶忙将碗筷往几上一放,执起紫烟的手,慈祥恳切的劝慰:“是的是的,你应当想成是天可怜见,让你娘早些解,少受些苦。至于你呢,你现在咱们柯家,吃穿用度都不必愁,也算是苦尽笆来了。而且你又这幺能干乖巧,这幺善体人意,叫我是打从心底喜欢,所以你放心吧,往后咱们柯家会好好照顾你的,嗯?”紫烟怔怔的望着老夫人,脸色忽然一僵,久久才生硬的道谢:“谢…谢谢老夫人。”

  这孩子一定是受宠若惊了,也难怪她不习惯,只怕是从前吃了太多苦头的缘故!老夫人更加怜惜的拍拍紫烟的手背,却没看见她的眼底又掠过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复杂神色。

  不管那个糖小姐还是盐小姐到底来不来,起轩一大早就带着昨夜写的信,避出家门去找万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件事儿会没完没了!”不等起轩把话说完,万里就嚷了起来:“这次又是什幺?传信给那个袁乐梅?你让我证实了我的理论,女人像鸦片沾不得,沾上了就变成她的奴隶!我真想不透,为什幺那幺多男人甘愿当奴录?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不好吗?”他气急败坏的走开,又猛然回过身来,上上下下的指着起轩。“看看你!原来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弄得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你…你简直就是一头驴子嘛,一头鼻子前吊了红萝卜的笨驴子,傻不愣登的拼命往前赶,为了一永远吃不着的红萝卜!”

  他哇啦哇啦的骂着,但起轩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脸上除了绝望,还有受伤。万里无可奈何的住了嘴,忽然把头一仰,瞪着天空,喃喃的说:“我具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想怎幺为你抓只鸽子!”

  “抓鸽子?”起轩一呆。

  “飞鸽传书你听过没有?”万里没好气的。“如果你想再拦一次韩宏达,我敢说这封信的下场是化为一堆灰烬,而袁乐梅连一片灰都不会读到!”

  起轩很认真的想了想,很怀疑、很傍徨,可是也很热切的问:“但…你会训练鸽子吗?”

  “我会才有鬼!”万里气冲冲的。“我真是友不慎,陪你奔波、站岗、打架不算,还要为你训练鸽子!现在你给我听着,”飞鸽”是不难啦,可要叫它“传书”而且还得传对人,我看少说也要半年工夫!”

  “你在寻我开心是不是?”起轩阴郁的蹙起了眉。“算了,我自己设法!”

  他一掉头就要走,被万里一把扯住。

  “如果你不满意这个法子没关系,可你也别冤枉我!我杨万里是什幺人?为了朋友,别说是飞鸽传书,就是狮子跳火圈我也给你办到!我是一片认真,实话实说,谁寻你开心了?”

  万里那副焦急、光火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开玩笑,起轩不觉软化了下来。

  “对不起,我这会儿心如麻又心急如焚,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不计较?行!”万里仍余怒未消。“除非你想得出比飞鸽更适合的传书人选!”

  起轩愣愣的望着万里,忽地灵光一闪,想起前两回在四安村市集上跟踪乐梅时,所看见的那个叫做小佩的丫头。

  这天下午,乐梅正独坐在房中,对着那个白狐绣屏默默发怔时,小佩忽然神神秘秘的跑了进来,好紧张好害怕的说,她帮王妈出门打酱油,在路上碰到两个好奇怪的人,一个姓杨,一个姓何,他们不但知道她叫小佩,还硬了一封信给她。

  “凶巴巴的那个姓杨,他说这封信要给是舅看到,我和小姐都会遭殃,和气的那个姓何,他说只要把信藏好,一回家马上交给小姐,就什幺事儿都不会发生。”小佩大惑不解的。“但他们到底是谁啊?他们…”

  “那封信呢?”乐梅迫切的伸出手:“那封信在哪里?”

  “在这儿,在这儿,我把它藏得牢牢的,没有让舅看到。”

  小佩手忙脚的解开衣襟上的绊扣,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乐梅。

  拿到了信,把小佩支使开去守门之后,乐梅反而不急着看信了,只是紧紧把信攥在前,期待与害怕、甜蜜与酸楚齐聚心头,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幺办?”撕了它吧,看了又如何?事已至此,不能改变什幺,不过平添心痛罢了!她这幺告诉自己,却还是颤抖着双手,拆开了信。

  “乐梅:那天在小山坡上,你一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形同天崩地裂一般,在你我之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这几来,我心灰意懒,浑浑噩噩,终于在痛定思痛之下,我做了一件事,我把刀山剑海、毒蛇猛兽放入这道鸿沟中,然后我再试着用道德、礼教、恩怨、亲情等等来绑住自己,最后我问自己该怎幺办?我的答案是要你!要你!要你!”于是,我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却力有未逮。现在,我整个人悬挂在这道鸿沟的边缘上,而你会怎幺做呢?倘若你不管我,我的下场就是被万剑穿心、惨遭噬,可你不会这幺忍心的,是不是?你会伸手拉我一把的,是不是?是不是?

  “明天,同样是午后,同样在小山坡上,我等着你的答案。起轩。”

  湖水蓝的信笺上,那一手漂亮但凌乱的行草,仿佛是水边的芦花倒影,每一个字都是那幺淋漓、湮蕴而模糊,让乐梅读得很吃力,不得不反反复复的读了许多遍。最后,她才发现,字迹之所以水意潸然,原来是因为她自己早已泪成江河的缘故。

  他说,他的答案是要她,可是她怎幺能背叛于爹、失信于娘?他说,他等着她的答案,可是她怎幺能给他相同的答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道无底的漩涡,一旦跋涉,就注定灭顶的宿命,他为什幺还要隔岸呼唤她?为什幺还坚持涉水向她走来?

  这天夜里,乐梅失眠了。

  第二天,在普宁寺后头的小山坡上,起轩等了一下午,并没有等到乐梅,却看小佩匆匆忙忙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宣布:“何先生,小姐说…说她不会来的,请你别等了…她…她叫我快快跑来告诉你这句话,现在…我得快快再跑回去了。”

  宣布完毕,她果然匆匆转身就要起跑,一旁的万里看起轩竟然毫无反应,忙不迭的扯住小佩,朝起轩大叫:“喂!你说话呀!好歹可以让她传些什幺话给袁乐梅呀!”

  起轩只是恍惚的望着小佩,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彻夜的无眠,彻夜的渴盼与期待,换来如此冷淡的结果,他已无话可说。

  而小佩还在那儿挣扎的说个不停,几乎快哭了。

  “你别拉我嘛!小姐说我不可以逗留,讲完了就要快快回去的!你放手呀…”

  “不要吵!”万里又气又急,忍不住大吼:“你给我乖乖的站着别动,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才跑得快,懂不懂?”

  小佩顿时噤了声。真凶!她捂着嘴巴,好委屈的想,难怪小姐昨天偷偷哭了一整夜,一定也是叫这吓的…

  “你回去告诉你小姐,”万里指着起轩,大声说:“他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出发,足足骑了四个钟头才到这儿,所以他绝不会轻易就放弃了!他要在这儿一直等,等到天黑为止,不过天黑之后,他还得骑四个钟头回去!你们要知道,这一路上黑漆漆不说,还得经过什幺山沟小溪、独木桥、小树林、羊肠曲径,那条羊肠曲径还有一个地方被雨水冲得坍方了,断壁悬崖就挨在脚边儿,一不小心掉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你听清楚了没有?”

  他说得气急败坏,连带比手划脚,而小佩只是瞪着一双茫然又单纯的大眼睛,满脸的莫名其妙。

  “那个…那个悬崖嘛,然后…然后下雨嘛,对不对?”

  她结结巴巴的。“还有什幺羊…羊什幺肠…”

  “羊肠曲径!羊肠曲径!”万里挥着双手,肠子都快气断了。“就是像羊的肠子那幺窄,那幺小,那幺弯曲的路!好不好!”小佩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真有这幺小的路?在哪里?”

  叫她传话比训练一只鸽子还累!万里呻了一声,决定就此放弃。

  “我投降了!”他举起双手表示认输,转身对起轩说:“我看我们还是回去训练鸽子来得快些!”

  但起轩只是一言不发的掏出纸笔,匆匆的写了一行字,随即把纸片一折,迅速的递向小佩,说:“回去把这个交给小姐!”

  然后,他就往身后的树干一靠,抱起双臂,以一种等待的姿势,定定注视着前方。

  他也许可以被打击,也许可以暂时失望,但他绝不可以放弃!就算路再长,夜再险,就算真的粉身碎骨,他也要听乐梅当面对他说那个夜悬念的答案!为了她,他早已心无旁鹜,身无退路,一如方才了在纸片上所写的那句话:等你,今天,明天,每一天!

  乐梅并没有让起轩等太久,在接到那张纸条之后,她就不顾一切的奔出家门,来到他的面前。

  “你…你一定要得到答案是吧?”她含泪瞪着他,声音因激动和昏息、颤抖。“那幺我来了!我给你拖下万丈深渊,跟你一起粉身碎骨,这样你满意了吗?”

  话语未止,她已被他急促的拥入怀中。多的想念、酸楚与压抑骤然释放,令她伏在他前痛哭起来。不远处的万里静静的目睹这一幕,很识相的走开了,但在为好友感到欣慰的同时,他心中却也掠过一缕微妙的、模糊的、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怅惘。

  “咱们不会粉身碎骨的,只要你跟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我们俩就可以得救了!”起轩捧起乐梅梨花带雨的脸庞,心疼而温柔的说:“既然眼前唯一要克服的困难,只剩下你母亲,那幺,就让我们俩一起来面对她!”

  她迷茫的泪眼中浮现一抹惊慌。

  “什幺意思?”

  “我跟你一起回去,一起向你母亲表明心迹!”

  她猛然离开他的掌握,惨白着脸往后退。

  “不!绝不能这幺做!”

  “你别怕!”他急急的靠向她。“我可以想象你母亲的反应会相当强烈,但无所谓。她今天不接受,我明天再来,她明天反对,我后天再来,如此锲而不舍,总有一天她会屈服的,对不对?”

  “不对!”她心慌意的直摇头。“你不了解我娘,她对你们柯家的恨,是强烈到宁死不屈的!如果她会软化,早在多年以前,你父母频频登门请求宽恕的时候,她就该退一步了,不是吗?”

  “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她或许不会对我父母投降,也不会对我投降,但她会对你投降,因为她是那幺爱你!她最终的希望就是你的快乐幸福,可她现在所做的,却是阻止你得到快乐幸福﹔当然,她是不肯承认,所以咱们要让她明白一件事: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们两人就完了!”

  他决然的语气令她又是一惊。是的,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即是良辰美景虚设,这种苦涩的滋味,过去几她已尝够﹔但要和他在一起,又得经过怎样的颠覆与动?她简直不敢也不能想象,当母亲乍听这件事之后,会有什幺烈的反应。

  “这样好不好?”她以哀求的口吻和他商量:“你先别出面,让我自己去跟我娘说。”

  “为什幺?”他诧矣邙着急的。“这是一场战争,我要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斗,我要和你并肩作战啊!”他这种预设敌人的态度,让她霎时又激动起来。

  “谁说要和我娘作战来着?你搅在里头,那就绝对是一场战争,可只有我娘和我的话,我不会争,也不会吵,我…我就是求她嘛,不断的求她,求到她心软为止。这样,我说的话她才听得进去,事情才有转圜的可能呀。”

  他向她跨近了一步。

  “你真的会跟你娘说?真的会求她?”

  她点点头。他再度向她跨近了一步。

  “什幺时候说?”

  又来了!他总是这幺紧迫钉人,连一丝息的余地也不给她!罢才她代一头雾水的小佩为她守门,然后就跑出来的行径已经很危险了,他还这幺咄咄相

  “你存心我是不是?”她一跺脚,委屈的哭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得不得了,你…”“好好好,你别生气,”他拥住她,歉疚而焦急的解释:“我不是存心你,我只是很惶恐,只是不确定你的决心是不是和我一样强烈。你娘会对你心软,你同样也会不忍心伤她,那幺,如果最后反而是你屈服,我怎幺办?”他越想越慌张,不低下头去,不放心的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的双眸中抓住一些肯定的答案。“你不会轻易屈服吧?你是真的要我吧?”

  他竟然怀疑她!他竟然不相信她!她都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以她的自身做为明证了,他竟然还问她,她是不是真的要他!

  “你…你怎幺问得出口?”她无法置信的瞪着他,因狂烈的伤心和愤怒而簌簌发抖。“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见面,所犯的罪就足够万劫不复了,你还质疑我的决心?你…”她还没来得及挣开他的掌握,他已用双臂死命的箍紧了她,迫切而惶恐的低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请你原谅我吧!其实,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更具体的向你证明我自己。你看,我们每次见面都是这幺短促匆忙,而我又不知该怎幺让你相信,爱我不是犯罪,绝不是的!虽然你现在在为我受了这幺多苦楚和折磨,可是我会以一生一世的时间对你证明,我是值得你倾心相许的,好不好?好不好?”

  他把她箍得那幺紧,让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事实上,就算万劫不复,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亦心甘情愿,如果他们真有一生一世的话!

  “你不必对我证明什幺,”她定定的望着他,泪水沿着面颊滚了下来,一颗接一颗滴在他的手上。“早在你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间,我就再也无法把你从我心中抹去,就已知道你值得我倾心相许了啊!”她的声音是如此轻柔,然而话中语意却是经过火劫水潦之后的炽烈与坚定,倘若此刻他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幺他才真是万劫不复的罪人!他痛楚而歉疚的俯下脸,想吻去她脸上纷陈的泪,却情不自的吻了她的

  她的承接着他的吻,整个人仿佛陷入一片沙,不住晕眩下沉,一颗心却好似挣出了翅膀,轻飘飘的朝天空飞去。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皆醉,直到普宁寺传来催暮的晚钟响声,才把她催回现实。她半昏半醒的挣脱了他的怀抱,喃喃的说:“我得回去了。”

  是的,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们也该分别了,可是他仍痴痴的执着她的手,痴痴的看着她,就像一个不肯从好梦里醒来的小孩。她不得不转开脸去,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些。

  “三天后,你在这儿等我吧!虽然我不能保证一定有什幺结果,可是我会让你知道事情的发展。”

  这番话霎时唤回了他的意识,是的,眼前还有难关要过呢。

  “好!三天后我在这儿等你,我准时在这儿等你!”

  她恋恋不舍的望着他,心中涨满了似水柔情,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却是语还休,好半晌才轻声说道:“回去的时候,骑车千万小心,好吗?小佩说什幺…什幺悬崖?还说有一道好窄好小的路,路上老是下雨…”

  “你放心!”他笑了。“别的不讲,就为了三天后要来见你,我绝对会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她不也甜甜一笑。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上浮现如此美丽的笑容,一时惊,忍不住又想吻她,她赶紧退后一步,匆匆拋下一句“三天后再见吧!”随即笑着转身跑开。

  乐梅匆匆回了家,与守候在后花园为她等门的小佩会合之后,又匆匆的走向自己的闺房,但一跨进门,主仆俩就双双吃了一惊。

  桌前,映雪正背对着两人端坐着,明明听到有人进门,她却纹风不动,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情况显然有些不寻常,乐梅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娘,您…您几时来我房里的?”她努力稳住声调。“我…我和小佩到花园喂鱼去了。”

  映雪仍无任何反应?置飞钗艘豢谄忧拥南蛴逞┳呷ァ?br>
  “娘?”

  她伸出手想去按母亲的肩,一眼却发现映雪的膝上,正摊放着起轩写给她的那封信!

  霎时,乐梅全身的血迅速凝结,而映雪还是僵坐着不动。

  “你是不是去见他?”

  乐梅的意识有短暂的空白,什幺话都说不出来。

  映雪终于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女儿,一张脸苍白如此,但声音里仍抱着一丝希望:“是不是?”

  乐梅咬了咬牙,把头一点。虽然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点头动作,却令映雪如遭电击,双手也不由得痉挛起来,本能的把那封信绞成一团。

  “娘!请您听我说…”

  映雪霍然起身,一把推开乐梅就向衣柜冲去,没命的将柜里的衣掌往外扔。“我要带你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免得你再堕落下去!”

  堕落?乐梅的心中狠狠一

  “求求您别这幺说!”她拉住母亲,惶惑而慌张的试图解释:“我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爱?”映雪猛然转过头来。“这样子你就称之为‘爱’了,还说没有堕落?”汹涌的怒席卷而来,令她发出了迫促的叫喊:“这柯起轩是个魔鬼!他污染了你!不再冰清玉洁的你不配穿绫罗绸缎!”狂怒中,她一把扯住女儿的手臂,刻不容缓的就要往外走。“咱们回我房里去,拿了你爹的牌位就离开这儿!”

  从头到尾都吓愣在一旁的小佩眼看着乐梅被映雪拖出了房门,这才心魂俱裂的冲向屋外,一中放声大喊:“老爷…太太…小姐要被带走了…快来人哪…老爷…太太…”

  若不是小佩的奔忙走告使得韩家及时赶来阻止,映雪只差一步就要拽着乐梅跨出大门去了。

  伯超和淑苹虽然也为乐梅与起轩的私会深感意外,但还是按捺着那份震惊,软硬兼施的劝解。映雪冷静,然而映雪却铁了心要走。

  “你们什幺都不要再说,也不要拦我,我是没脸在这儿多待一分钟了!为了一个柯起轩,我这个女儿已经彻底作践了她自己!在她身败名裂、带累韩家的门风之前,我必须带着她离开这里!别担心咱们母女俩两袖清风,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带她到远远的外地去,找间尼姑庵遁入空门,了断一切!”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骇了一跳。

  “什幺?”淑苹难以置信的。“你…你在胡说什幺呀?”

  “我这不是气话,而是很认真的决定!”映雪抱着亡夫的牌位,神色惨然。“哀莫大于心死!对这样一个不知羞的女儿,我已万念俱灰!”

  原本默默站在一旁垂泪的乐梅闻言一震,这才抬起脸来望着映雪。宏达见她一直不说话,急不过的嚷:“别吓傻了!快跟舅妈解释,你这完全是迫于无奈,而去见柯起轩的目的,也是要断他死不放的念头!别这幺含冤不白呀!你快说呀!”乐梅仍一言不发,只是悲哀的、静静的凝视着母亲,久久,她总算开了口,说的却不是宏达提示的内容:“娘!咱们母女如此情深,我怎幺也想不到有一天,您会对我说出这幺多鄙视的话!每听一句,我就觉得心如刀割,而我想,您每说一句,心里也同样在血!您以为我愿意这样伤您的心吗?您以为我愿意背弃自己的誓言,违的来辜负您吗?我不愿意,千万个不愿意呵,请您相信我,我已经用全部的意志在克制与警惕了,可是我…”她掩住脸,泣不成声。“我到最后还是…还是情不自…”

  全家人都被这番表白震撼住了,宏达更是惊愕得呆若木,而乐梅的告白仍在持续:“我知道对不起爹,对不起您,对不起全家人,可是我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哪怕绞断青丝,遁入空门,我也还是心在凡尘,情挂起轩呵!”

  映雪不能置信的瞪着乐梅,心寒直透背脊,气得浑身发颤。

  “你…你当着全家人的面,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简直恬不知!”

  乐梅心中又是一痛,却依然不肯放弃转圜的可能。

  “我知道您对柯家的恨,已是深柢固,但您对我的爱,却是甚于自己生命的。那幺,您为什幺不能因为爱我而退一步,尝试接试坡家的人?也许,也许您会觉得?炜铡?br>
  ?炜眨坑逞┑难矍耙缓凇H思业募妇涮鹧悦塾铮腿盟呐印安还泊魈臁弊闪恕昂#炜眨俊?br>
  “好…好啊,我珍爱得胜于自己生命的女儿,原来就这幺点儿出息!”她的声音轻飘虚软,几乎没有一丝力气。“我的女儿拿了一把刀,让仇家去握刀柄,却自己的母亲握刀刃,她要这样子证明我对她的爱,否则我就是在恨她…”她摇摇头,泪水了一脸。“乐梅啊,你实在不懂我对你的爱!即使你如此狠心的糟蹋我,我都宁死而不愿恨你!”

  当下,她万念俱灰,抱着亡夫的灵牌就往一座假山撞去,只求速死,幸好被宏达拦了一把,总算没有酿成悲剧,但乐梅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能不屈服了。十八年来,她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倘若母亲因为她的缘故含恨以终,不仅她自己会痛不生,和柯家的冤孽也将更深。 WWw.YOuMUXs.COM
上一章   鬼丈夫   下一章 ( → )
鬼丈夫免费阅读全文完整版小说来自书友上传或互联网,游牧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琼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琼瑶并阅读。游牧小说网致力最快速更新鬼丈夫的完整版小说,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